安妮特是九岁来到摩德里克的，在学院的六年间，她一直受着叔叔的照顾。
墨菲斯这个姓氏在当地享有着很好的声誉，作为曾经诞生过两位大魔法师的传奇家族，实在是难掩荣耀。
尽管大陆上风云变幻，历史的斗争性会将那些骄傲粉碎到渣都不剩，但是大贵族多少代人的经营依然是这时代最后的秩序堡垒。
上午，安妮特要去拜访叔叔，这也将是她临行前的感谢与道别。
从学院出去，到庄园，有一段不近的路程，早餐她只吃了一份蛋黄煎饼，便几乎空腹得出发了。
墨菲斯庄园位于摩德里克西郊的一片海岸空地，青砖、带尖刺的铸铁栅栏和蔷薇组合而成的院墙将城市的喧闹阻挡在外，同时毫不掩饰地宣扬着这里私人领地的地位。
两扇镂空雕饰着苍鹰与黑熊的青灰色大门正对着马路对面的别墅区，门口的岗亭伫立着一位绮丽尔吉斯帝国的王牌“黑蔷薇”守卫军。
要知道每一位“黑蔷薇”的成员都是女王亲授，达成过百人斩的晓勇战士。
只有为数不多的家族或个人，能拥有这样的“亲卫”。
“邓肯大叔，我回来啦！”
等到安妮特凑近，大门便已经被魔力驱动器拉开，身穿轻甲的邓肯看过来的目光也不再是扫视街面那般的锐利。
“安妮特小姐，老爷已经在书房等您了。”
“我现在就过去。”
没有在门口多做停留，她直接就奔着中央的砖红色建筑而去。
踏在五颜六色的石板路上，安妮特很喜欢这种阳光照在两侧青草地上的感觉，温暖又陌生。
这六年间，她来过很多次，但她知道，自己还是不属于这里。
在到摩德里克投奔叔叔之前，她和母亲一直生活在大陆中部的一个名为杜卡的小镇。从那里到绮丽尔吉斯帝国的统治范围还隔着好几个王国。
安妮特还记得初到那天，由仆人领着她进到这里，就在远处的灰房子。
医生在她手指上取了血，那个把全身都裹在黑袍子里的老人让她摸着漆黑的水晶球，想要看透什么。
她说着父亲韩·墨菲斯的名字，拿着母亲给的照片独自进来，那位送她过来的商队老板则被拦在庄园外。
那天天气很好，也如今天般阳光普照。
“如果是兄长的血脉，我会抚养她，如果不是的话，至少她带来的的确是韩的照片，那就把门口的商人留下，她就送到女仆长那里去吧。”
那个和照片上的男人十分相像但更瘦弱一些的身影，如是说道。
绕过路中间的喷泉水池，周围的矮向日葵正盛开着，引路的女仆就在这里候着。
安妮特对庄园的布局已经驾轻就熟，但她也不介意由女仆领着。
很快她就见到了正在读着晨报的叔叔，亚瑟·墨菲斯。
“上午好，叔叔，我毕业啦！”
看到安妮特过来，他把报纸放下，线条硬朗的脸上露出笑容。
“昨天看到学院那边放的烟花了，虽然每年都有，但是今年是给你们放的，格外漂亮。哎，要是你的两个弟弟能像你一样懂事好学就好了。不过你这会见不到他们了，还有你阿姨，他们早上就跑到城里去了。”
按照叔叔家的教育计划，两个还未入学龄的弟弟已经接受了相当于摩德里克学院二年级的魔法教育。
“叔叔对他们的要求太严格了，我这么大的时候连魔法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刚才离开的女仆这会儿回来送上了茶水和一整托盘的糕点。
“也就他们不在，屋子里才能清净一些。正好，你吃点东西吧，我把这份报纸看完。”
女仆给两人倒好茶水，就出去了。
房间里的立式钟表钟摆微摆，上面的机巧不时转动触发。
书桌主位后面的墙上还悬挂着火焰纹剑身的贵族礼剑和涂画着苍鹰黑熊纹饰的盾牌，两者被整面墙上的各类动物战利品环绕。
靠在椅背上，叔叔整个人都埋在报纸后面，他当然有自己的情报网，但他还是喜欢在这些有着舆论引导的文字中找找乐趣。
这些报纸不一定都能保证时效性，但是会在印刷出来后第一时间送过来。
他也有着专门的房间保存它们。
“北边相邻的希尔王国在东海岸挖深了启明港，又接驳了钢国的直通铁路。你在学校知道这件事吗？”
亚瑟问起来的时候，安妮特嘴里还嚼着一只透明饼皮的蛋黄包，她最喜欢吃这个。外面粘着糖霜，蒸后冷却的饼皮像是硬化后的果冻，在韧、脆、软之间找到了那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中间的馅料只有淡淡的甜味，但蛋黄的细腻颗粒感十足，就算吃一托盘也不会腻。
咽下嘴里的食物，她回忆了一下这个事，好像有一段时间了，她还听某几位任课老师谈起过。
“知道呢，不过老师们都说建这个新港口对摩德里克港不是什么好事情。”
叔叔依旧举着报纸，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但安妮特猜他在报纸后面摇着头。
“这件事情在你们那些老师看来，以及港区、居民看起来可能确实是这样。不可避免的，那些不愿付出绮丽尔吉斯过关税的货物会送到启明港去，摩德里克的收入会减少。但事情不能只从这个角度看，其实这里还有其他考量，说起来，启明港甚至还是是帝国主要出资去建的。”
“竟然是帝国去建的？这有什么好处啊？”
安妮特不解，亚瑟叔叔继续说道。
“有人在原地踏步，有人走着，有人赶着马车，有人坐着火车。就算去掉马车让马儿自己奔跑，也不见得跟得上那些金属做的轮子。后魔土战争已过20年，魔族隐蔽起来休养生息，钢国迅速发展如日中天，南陆帝国在开拓群岛，中陆最近的旱灾也不太平，只有北陆还是那个鬼样子。和平不会持续那么久的，特别是钢国之前还在大陆议会上宣称‘在深渊前瞥见了真实’。”
她似乎听到了奇怪的东西。
“‘真实’？”
“是啊，‘真实’，谁知道‘真实’是个什么东西？”
他叹了口气。
“因为对深渊的立场不一，帝国不能和钢国走的太近，但是帝国还是能把控住希尔王国的。所以说这座港口，这条铁路，既是联系，又是牵制。”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不，你还没明白。”
安妮特觉得叔叔是故意的。
“无论是钢国还是深渊，都是外部的问题。深渊不去管它，它就在那里，魔族隐而不出，钢国拿深渊也不会有什么办法。至于钢国本身，他们也该担心一下车厢是否会散架的问题了。”
他停顿了一下。
“你要知道，帝国已经很久没有扩张过了。”
“可是…”
安妮特想到了群岛，帝国这几年一直在开发南部海域群岛上的资源，现在还有不少老师和学生在学院研究着这些资源的处理呢。
“新女王刚登基就把群岛划作帝国的领土了，那里只是她的蛋黄包。”
安妮特正好把托盘上最后一个蛋黄包放到嘴里。
“她不会只吃一个就满足的。今年帝国的收成格外的好，而中陆却开始有饥荒的苗头了，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叔叔放下了报纸，目光转向安妮特。
“不说这个事了。你也知道你的导师莉莉丝是我去安排的。”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邓肯大叔当时找她的事。”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找她当你的导师吗？”
安妮特摇头，但是亚瑟没继续说导师的事，却罕见的说起了她的爸爸韩。
“韩是因为帝国的任务才去的魔土，那时候战争刚刚结束，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和你母亲的那次告别却成了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他起身走到书柜边的储藏柜那里，拿出了一瓶自家庄园的酒，摆到了桌子上。
但他没要打开这瓶酒的意思，反而端起了放凉的茶水。
“家里也就只在帝国里有点权势，魔土上发生了什么，我查了五年，却连他什么时候有了你这个孩子都没查到。后魔土战争因深渊而起，我查到的卷宗也都多多少少指向深渊，如果能弄清真相，我愿意去冒着直面深渊的风险，也有勇气去翻战争的旧账。但我不能带着家族一起。”
他把茶杯端到了嘴边，却没喝下去。
“那时把你安排在庄园后，我直接去了杜卡。到现在我也忘不了你母亲陷进去的眼窝，她坐在那个空荡荡房间里，身边只有画布和颜料，手里拿着色板，跟我说‘深渊融化了她的眼睛，又吞噬了韩’。我想问她的很多，却根本说不出口。”
这是安妮特不知道的事情，她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妈妈了？
脑海里面她的样子还很年轻，哪怕是现在，自己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总是想象着她有着一双漂亮的黑眼睛。
“莉莉丝是直面过深渊的魔女，你把这瓶酒拿给她，有些事情还是由她告诉你比较好。”
他终于把端起又放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安妮特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茶水的香气冲破了回忆，她想起之前和母亲联系时的消息。
“嗯…我妈妈已经回钢国去了。”
“你也要去钢国吗？”
“我想先到杜卡，妈妈说那里有我需要认识的人，她叫梅恩。”
“你有自己的安排就好。说起来，当初你母亲也是一个人到摩德里克的。我不知道你爸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但是他带着我去码头见她的时候，你母亲正在对着大海和货船画着画。”
少女的八卦之心燃烧起来，妈妈不愿提起他的事，叔叔也总要护着自己的心情。安妮特的童年只有那张父亲的照片陪伴她。现在，她就像是吸不饱水的海绵，在脑海中刻印着关于父亲的事。到了快中午，女仆端来第四杯茶水，在婶婶和两个弟弟回来的时候，他诉说着的故事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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